第十四章 执手相携平州去-《宫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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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这一系列动作既快又极是连贯,但船因云曦发力来回乱晃,绯心亏得让他推了一下,整个人在晃之前已经一屁股坐在甲板上。当她听到“咚”的一声落水声都呆了,瞪着眼半天竟连一声都没出。

    那船上的人有瞬间的静止,顿了一下之后才开始哇哇大叫,喊的叫的,哭的骂的,拉杆子捞人的,拿钩子要钩他们这条船的都有。

    云曦看了看自己的手,微瞥了眼扬手向后:“帕子。”他轻哼着,汪成海听了马上过来递了条热巾子。他拿帕子擦了擦手,眼里带了嫌恶的神情。这会子,庞信已经身影乱舞,像只大蝶足不沾板,几下便把飞钩踢得倒飞出去,弄得那条船更有如炸了窝般,众人抱头鼠窜。

    后头适时地起桨,一下便拉开距离。绯心傻坐着,就听水里一阵乱扑腾,像是那男人让水一泡清醒过来,哇哇地大叫着让捞。船上不停地有叫骂声,中间还夹杂着有女人在问,公子叫什么名字呀?接着就是更大的骂声!忽然见一只手伸过来,她睖睁着眼,半天才伸出手去。

    云曦把她扯起来,看着她的面色开口:“进去吧。”他说着,半拉半抱地把她带了进去。绯心喝了一盏茶这才慢缓过来,见他静静地坐着不语,长吸了口气,慢慢地开口:“皇……公子,纵是要惩治他们,也不消得您亲自动手,太,太……”该劝还是得劝。刚才他直接就跳起来,若是没把人揪过来,反让人揪过去怎么办呀?她才不管他打哪个,但他是皇上,他是最重要的。要动手的事,也该吩咐奴才去做,庞信在边上站着干什么吃的?

    他偏了脸瞧她,突然轻笑了一下。绯心一怔,见他面容已经柔和下来,偏是笑得很诡异,让她不明就里。

    “就是要亲自动手。”他笑着说,“不然破盆子怎么出气?”

    “什么破盆子?”绯心怔怔地,眼不由地往甲板上看,轻声劝着,“庞信怎的向您学这样的舌,凭的添了气。管他们讲什么,不过一帮下作浪荡子罢了。还是万事小心些的好吧?”

    他握了她的手,随着船摇摇晃晃微闭了眼:“还是出来的好。”他轻叹,有些答非所问。

    绯心有些听不懂,云曦微扬了唇,舱内的灯光在他脸上罩上一层晕红的艳,带出朦胧的惑意。绯心看着他的侧脸,挺尖的鼻有动人的线条,因光影带出让人心动的迷蒙。

    其实刚才她听了个大概,除了什么暗子,破盆子这种词没听过之外,她知道大意是骂皇上招得女人出来看他,打扰他们玩乐。后面的意思她有些难以理解,好像是说如此也敢出来现眼,不怕让官府拿了去吗之类的。

    但绯心更没想到他会跟一个醉汉计较这些,他韬光养晦,心怀渊谷,朝堂之上亦无稍动之颜色。虽然有时也会恣意轻狂,但他绝对是一个有分寸的人。如今微服出来,绝不可能只为玩乐。他何尝不知小心?更懂得不因小失大,为何刚一出门,便压不住这点子小事?

    绯心想着,便看一眼小福子。刚才小福子在舱里观景,结果猛地一晃的时候差点整个人顺出去,这会也不敢乱动了,老老实实在角落小台上坐着,见绯心瞅他,心里明白,点点头便猫着出去了。

    “你让常福问庞信,何不自己来问我?”云曦唇角扬出弧线。他没听到常福的动静,不过只是猜的,但猜中了。

    绯心愣了一下,低声说:“什么是破盆子?”

    “你真想知道?”云曦坐直了腰身,转脸看着她,眼里笑意闪烁,忽然搂过她来在她耳边轻语了几句。

    绯心傻了,听得脸一阵青一阵绿。左含青这个蠢货,往这船上挂红灯笼!那个混账男人把她当成暗馆私门里的那种女人!绯心差点没一口血吐出来,小拳头都攥得紧紧,整个人不停地哆嗦,恨不得转回头去把那一船的人都扔湖里去!

    云曦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的表情,以她对声名的看重,听到之后自然会是如此的表情,怕是心里早就翻起狂涛。绯心的好奇心有限,她会对那句方言好奇,是因他的反应。换言之,她所好奇的并不是对方那句话的意思,更多的是,究竟是什么激起云曦难以压抑的怒气。虽然微服非她所愿,但她也想尽量多地掌握到他情绪变化的规律,所以,真的还是出来好!

    锦泰江山姓楚,普天之下,莫非王土。但这王土,穷极一世,他又有几次机会可以踏足几分?指点江山的人,难见河山峻秀。锦泰国势鼎盛,万民向朝。但这些,并非是因他的功绩。锦泰前有六帝,太祖一生征伐,流火之季一统沃土,创锦泰朝,百姓不再受乱战之苦。高祖四度亲征乌丽,开通南北之贸使边境流民有所依生。德宗百废之中兢业,亲自扶桑引耕,设井田制,罢分封,奠定锦泰基业。先帝令夜栖滦称臣,修瞿峡大坝,以解南困。先帝在位二十三载,每日晨往勤政殿听政,从未有辍。当时的文华阁学士曾戏诗一首:晓星残月轻露寒,紫殿丹阶渺烟燃。一闻陨凉过关山,苦教宫灯不能眠。朱砂泣泪宣糅倦,毛颖发尽无声怨。世仰天尊人人羡,不如南翁入梦酣。言先帝无数次通宵达旦,忧心边关,一边批奏,一边待报。

    而他这次,也是为了一扬先帝之德而来。若无上数代之君文成武德,焉有他享国之日?他不但要承前,亦要启后。若想锦泰江山固若金汤,百姓安居乐业。纵使此时繁华昌隆,他更要居安思危,不能懈怠半分。他可以借着祖宗之荫,以见这大好河山,有万民称颂,无一不是对他的提醒和鞭策。他要谨小慎微,以固国本,再图霸业,才不枉一世为君!每寸疆土,皆是血汗,每见一分,更明心智。世情百态,每分每毫,于他都是学习。

    当然出来还有一个好处,那就是乐正绯心。当她离开宫廷,宫中那一套可谓全然无用。那么她的本性,也将或多或少地体现!

    出行的好处不仅对于云曦有,于绯心也是一样。当离开重檐高殿,没有前呼后拥的仪仗,褪下华服,也不再是亦步亦趋的保护。工于算计已经无法成为保障,天下在他们眼中换了模样,不再是地图上的某一点,名册上的某一人。他们融于当中,最近距离地看那些形形**,被各式百态吸引感染,同样也会被危险侵袭。

    对绯心而言,这的确是一场惊心动魄但谈不上是华丽的冒险,她的无力感来自于身份在此时已经毫无用处,谋算也不能让她安全。宫廷之中她可以化身猛虎,宫廷之外,她却毫无抵挡之力。但是,她正是因这次的出行,从而得到更多与云曦相处的机会,看到他与金阙之中完全不同的一面。当离开朝堂,他的行为与谋计无关的时候,一笑一怒都可触达更深,格外璀璨夺目。若说南巡对她最大的吸引是淮安可预见的光辉荣耀,那么对皇上日渐而深的点滴体会,就是出乎她意料的惊喜了。她若真想做尽心为君,一尽忠心,这些当然必不可少!

    绯心正发呆,忽然他的手臂又兜揽过来,随之而来的,还有因他贴近而微灼的气息:“晚了,也没什么可瞧的,歇吧?”

    绯心被他一搂,眼本能地开始瞧四周。这舱虽然也不小,但四处通透,船上好几口子人,最重要的还有庞信和他两个手下,让她的面上有些发窘,微后错了一下脸,轻语:“这,这里如何寝得?”

    云曦微是一笑,忽然手伸到座后触到某个机关。绯心只觉得身下开始发颤,整个人吓了一跳。突然打舱正中央开始起变化,听得一阵咯咯响,竟起了板将窗全都掩住,变成一个封舱。身下的椅也开始伸长,与中间的桌竟似要对上一般。舱中心也起了一块板,竟将这个舱分成两格。他们所在的宽些,另一侧窄些。此时他只下了一半的机关,这间舱的变化已经能看出大半。

    “这条船的造价比大船还要高,虽然左含青挂了红灯笼。但他不过是为了取亮罢了!”云曦微扬着眉,让她的脸更是窘烫起来,“船要行一夜,快明日晌午才能到。若无地可寝,枯坐一宿一天,岂不无趣?”

    汪成海一见云曦下了机关,忙过来伺候。这条船在船腹设了机关,有板可以自由拼组,桌子可以与两边的椅相连,形成床榻。两侧可以升板形成封窗,前后也有板形成拉门,将这船舱分成数间,而沿两侧的椅本身也是大储物箱,里面所需褥毯寝物应有尽有,近前后甲板的两处临阶的位置,后面可以改成临时的浣洗室并如厕之地,前面则成一个小小的通厅。可谓麻雀虽小,五脏俱全。

    如今船泊水上,随波而轻摇,水浪有如轻歌。内里红灯嫣柔,凭让红颜更艳。机关架板,舱成隔间小室,罩纱挽幔,朦胧生情。因这里一隔比之前窄了一半,一应眼前工夫就要绯心亲自操持。这里不方便洗漱,汪成海便捧了一大摞香浸蒸帕子过来,并添了茶,加了香熏,去了几盏灯之后便闭了小门出去,直教这里更添了七分旖旎。

    绯心实是觉得在这里侍寝不妥得很,这里雕板相隔,哪就能避得音去?外头水声分明,有时离得别的船近了,欢声清晰可闻,让人格外难堪得很!但他的手越发放肆,更觉他气息浮荡在她脖颈之间,灼烫撩人。他是越到这种稀奇古怪的地方就越容易兴奋,所以绯心还是有觉悟的,再觉得不自在她也没张嘴去说扫兴的话。以她的经验而言,这会子说杀风景的话不但没用,反倒会让他变本加厉。

    云曦起了性便不管不顾,加上绯心有点心神不宁,难保走神。他又岂能由得她如此敷衍了事?三五折腾下来,就让绯心有些难耐起来,她强挣着不想出声,但只觉热浪滚滚,神志飘忽,加上这条船不如当初来时的大船那般稳如平地,此时一晃摇间更加煎熬。

    感官放大之间身体的自主意识又开始不受控制,喉间挟着热浪,似是随时都要抑不住**。她实是耐不住飞窜的流火,昏噩间被混乱的意识支配,再一次张口咬他。

    事后绯心自然是害怕,上回不管怎么说,她可算是奉旨咬皇上,但这次他可没说让她咬!而且是咬在右小臂上,绯心根本想不起来,也闹不清楚怎么就咬在手臂上了。但他没说什么,绯心便长了记性,不再傻了吧唧地自己再去提。加上她也累,见他没有责怪的意思,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。

    一觉醒来,绯心也不知道时光几何。后来听到汪成海隔着小门报,说已经快到平州渡口了。平州官渡这里因为要迎皇上仪仗,早已经封港,但开了一处河道作应急之用,往来也要严查。如今皇上幸南,淮南淮东各省大员全都前往江都迎驾,但非江都的地方官还要留守。庞信一早已经从总巡那里拿了通行令,不然他们这样的私船无法停靠平州码头。

    他们几人下了船,绯心脚底下直打晃。她换了身衣服,一件湖水蓝的裙褂,没传小福子伺候,自己绾了头发。打从舱上开始撤板起,绯心就一直拿自己带的帕子蒙着半张脸。

    云曦知道,她这次并不是嫌外头脏,便是嫌脏她也会上岸再蒙。她是拿镜子照的时候发现自己嘴肿了,觉得实在难看,索性就蒙上。她平时在宫里有习惯,侍寝之后总是绣灵才得近她的身,便是小福子跟了她好几年,她也不愿意让他见到半点狼狈。小福子也是了解的,她不传,小福子也不近前,远远地把东西准备到隔间小房让她自便。

    云曦也知道她就是个死好面子的,所以起了身并没着急让人撤板开舱。便是两人挤在小屋里很不方便,他也就由着她。直到她勉强把两人打发了,船也就靠了码头。

    码头已经是甲兵森立,但有通行令在手,也没人过来盘查他们。一出了码头,走在大街上,绯心只觉这里与江都大有不同,平州是建于丘陵之地,街道都是高高低低起伏。城中也没有河,远远地能瞧见山景,不是高峻,而是缓缓的波澜。

    出了码头不远便是一条街,也像是集市一样。“公子,要不要先寻个地方歇一歇?明日再雇车马?”庞信看看天气,“瞧这天景,晚上该是要放晴。”

    “也好。”云曦瞅一眼绯心,昨天折腾得狠了,快天亮才睡,此时她双眼有些泛红,一看就是没歇过来。

    绯心一见这劲头,似是还要往城外去。再一想也是,城里早就五令三申,为备皇上前来,清肃得与往日大有不同。即便在这里走动,也难瞧见什么真景。但远镇村庄便是不同,离得远,料想天子难至,所以不会像城中这般大肆整理。

    这次出行前,绯心也是作了准备的。虽然最后比较匆忙,没来得及让她大包小包地背上一堆。但一些应急需备之物也是不少,此时盛夏,带吃的出来容易坏,但绯心又怕像上回一样,害得皇上吃坏肚子,所以准备了一些药品。上次跟皇上买的布后来皇上没交给她,她便让小福子自己出去采买了一些,添了几件衣服。怕出门招摇,引得不三不四的男人乱看,她故意把码子做大了些,款式也都是些看不出身材的。后来换上皇上让人准备的,突然觉得在这方面他们居然有灵犀。

    如今她蒙着脸出来,街上的人见了云曦倒是满脸惊艳,但再一看她又马上躲之不及。绯心瞧他们的眼神,好像她生了什么疮病之类的。绯心也顾不得太多,只紧紧地拉着云曦,像个生怕被人遗弃的小孩。

    他们逛了半条街,便进了一家名为安顺斋的客栈。店足开了三层,外有大场,不许人在门口附近摆摊,外头有四个伙计招呼,排场很大。此时并非餐饭时辰,所以客人并不很多,加上一层大厅桌椅摆得也并不密,所以格外豁畅。

    绯心一进去,见一层的桌椅都是上好的,便知道这家店定是只招待富贵。一层是通顶,顶上悬巨大莲花宝盏,二层外设走廊,全是房间。三层只开两侧门,像是两个独立贵间。

    店家是生意人,一见这几人虽衣质平平,但气度卓然,便也不敢怠慢。马上两个伙计迎过来,一边随口问着客官打哪里来,一边扬着嗓让里头招呼。

    云曦要了三间屋子,并拿过菜单想点几个小菜让他们送进去。他扫了一眼,这里的东西都价格不菲,竟是比江都同等的东西贵了一半有余。江都上属江东省,平州地处淮东淮南交界,是直属州,虽是隔着清阳湖,但怎么价格一下跳出这么多来?他把单子交给绯心,让她点菜。绯心就随便点了些小菜,这边掌柜的忙打发伙计去接庞信等人手里的包袱。庞信微闪了下手,并不递给他们,只是抬着下巴让他们带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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